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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口音的呼吸

1998-07-25 来源:光明日报 龚应恬 我有话说

父亲得了肾结石,每每入厕,痛苦不堪。求治于老家的著名中医,四五个疗程下来,上百付中药服下,却不见起色。医生说,石头太大,排泄需要时间,而父亲觉得这是庸医误治,是变着花样诈钱。于是牛气冲天地给千里之外的儿子发了电报,要求在北京找个良医,以解难言之苦。

父亲风尘仆仆的来了。我的难言之苦是,刚工作不久无住房,无积蓄,无他人可利用之权益,无关系。我在电话本上寻过三遍———医院无人。医院均人满为患,院内无人则肯定寸步难行。只有求助于当时仅有的几个朋友,朋友的朋友有妻子在医院工作,却只是个儿科大夫。儿科大夫求助于泌尿科当主治的医大同学,这位同学在跟科主任有了一个交换条件后,我父亲总算顺利住进了一家大医院。至此,父亲耗尽体力带来的两麻袋土特产已耗用一空。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能有一个著名医生来为父亲治病。父亲是个农民,相信北京,相信著名城市里的著名医生会像仙人一样为他摘除病痛。

一个心肺科的医生为父亲作医院里规定的例行检查,这个不太著名的医生在检查中间突然大发雷霆,原因是父亲误解了他的指示。医生让父亲呼气,父亲却吸了气,仅这个简单的错误,父亲挨了顿臭骂,医生说这老头是在跟他捣乱。

父亲很委屈,说我是坐了两天一夜的火车看病来的,我捣乱干嘛?再说了,你要我呼气我尽全力“呼”了,怎么成了“吸”了呢?

我知道是父亲理解错了。在我的家乡,“呼”和“吸”的字义跟普通话里的字义正好是相反的,正如“卖”、“买”这两个字在我们家乡话里的读音一样。带口音的父亲得到了最纯正普通话的最尖刻的责骂。

骂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尽快能解除病痛之苦,父亲说。

父亲期待着,我这当儿子的期待着,希望良医治病。在消磨两个月后,父亲终于上了手术台。此时,能吃、能睡、能酒、能烟的父亲已是一无所能皮包骨头了。我这个工作不足两年的儿子也已耗尽全部所能。在几个口音更重的病友那份羡慕的目光里,父亲终于被推上了手术台。

手术是顺利的。著名医生使父亲恢复了健康!

回老家前,父亲怀着感激之情买了两瓶酒和我一起去谢那位朋友的朋友及他那位当儿科医生的妻子。交谈中,儿科医生似有难言之隐。或许是为父亲言语中处处流露出的那份感恩之情所动,最后她藏藏掖掖的那些话还是说了,说这帮医生太不负责任,给病人的检查不仔细,你父亲的石头手术前实际上已经下来了,根本用不着挨这一刀。朋友的朋友说,你父亲60多了,这可是大伤元气的一刀!

那个夜晚,父亲的呼吸很急促。走在大街上,我也真想大喝一声。

可是,一个呼吸都被人责骂的人又有什么力量呐喊呢?

父亲是带着缝了17针的刀疤回的老家。家乡的春、夏两季多雨,每遇天气有变,那位医生给他的刀口便痛苦难受。父亲的伤口4年来似乎一直未愈。

这是永远不能愈合的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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